樸門是什麼?不是什麼?

 

 

 

樸門是什麼?不是什麼?

作者:托比·海門威(Toby Hemenway

翻譯:楊馥如、鄭偉群、黃一欽、潘忠廷
校對:吳比娜(台灣樸門永續設計學會國際交流組)
原文出處:http://tobyhemenway.com/668-what-permaculture-isnt-and-is/

   樸門素來以難以定義聞名。最近的調查顯示,人們自動相信樸門是一種設計方法、一種哲學、一個社會運動、或一系列的實踐。這種廣泛又相互矛盾的印象不只讓樸門難以描述,也讓人卻步。如果說當你接觸樸門時,認為它是生產食物的有效方法,也才剛開始理解它不僅只於此,但當有人告訴你樸門還包含靈性思維、反基因改良作物運動,以及赤腳生活,你該作何感想?又有多少人認為他們已經搞清楚樸門實踐者的政治,假設我們理論上都應該是素食主義者時,結果發現其中有一堆激進的肉食者?是什麼樣的一種哲學可以包容如此多種分歧的觀點?或甚至要問樸門是一種哲學嗎?我打算以最精準而不困惑人的方式來討論樸門,也就是將它視為一種設計學。儘管我們常被誤導,把樸門跟它所支持的更大的哲學與運動混為一談,但它既不是哲學也不是運動,它是為了實現新典範的設計學。一些生態設計領域或技術人士,常對於樸門實踐者說:「喔對!你的工作也是樸門的一部份。」時可以理解的感到惱怒,上述的定義應可以平撫他們的不快。

  人類是一種解決問題的物種。我們發掘種種挑戰—如何得到食物?如何建造庇護所?如何保持健康?然後我們發展出解決問題的工具。樸門就是這些工具中的一種。至少過去一萬年來,農業與農業所建立的文明就是人類解決基本需求問題的方式。因為千萬年以來,我們生存在一個比起人類人口、需求,與所造成的衝擊相比,包容力遠遠為大的星球,我們得以專心擴展與改進農業的巨大力量,將原始生態系統轉變成人類的食物與棲息地,而且我們能夠忽略生態系的健康。然而,我們七十億人的工業文明正無情地吞食地球生態系。我們認知到沒有健康的生態系,人類及其他所有萬物皆會受苦。所以我們不能再只聚焦於「如何滿足人類需求」,而必須加上「同時維護生態系的健康」。勞福·佛格森(Rafter Ferguson)提出上述問題來做為樸門的定義。他是搔到了癢處,雖然我認為「滿足人類需求同時維護生態系的健康」,其實是樸門的目標而非定義,但這仍給了我們定義樸門的線索,更幫助我們解開「樸門到底是什麼?」的結,描述也澄清了樸門所想要解決的問題。

  湯瑪斯·孔恩(Thomas Kuhn)在他的《科學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一書中以「典範」一詞來代表特定領域中對於解決問題的定義觀點。孔恩認為適當地架構一個典範,可以讓研究者以更清晰的詞彙重新描述問題,避免走入死胡同。新的典範通常需要新的工具-同時也帶動其發展用以解決重新定義的問題。

  「典範」已經被過度使用到瑣碎化,我相信孔恩若地下有知也會感到不安。但是我不認為將人類的主要目標從「滿足人類需求」變成「滿足人類需求同時保護生態系統的健康」會是典範轉移的濫用。樸門不僅改變我們使用的工具,也改變我們的心態以發展出新的、適切的工具。以往農業將自然視為被利用與消耗的資源,切斷了人類與自然間的關係,樸門修復了這一切。農業與工業社會,從過往被視為是人類的救星,如今看起來是毀滅的工具與苦難的根源。這的確是很大的典範轉移。

  樸門及其他生態學方法正透過重新界定問題、提供追求解答的工具及策略,來建立新典範。當問題的界定被擴大層次,呈現出人類需求及生態系健康之間相互依賴的關係時,我們就能更清晰地看到通往解答的步驟。現在我們可以問,什麼是人類的需求?如何在保持、修復及改進生態系健康時,同時滿足每項人類的需求?我們知道如何明確表達人類的需求,而且我們有量測生態系健康的指標。如今我們的問題是去達成這雙重目標,而樸門提供給我們希望。

  那麼為什麼定義樸門如此令人困惑?我想是因為在任何新典範的初期,新典範及工具之間的分界-心理及物質上-總需先被闡述與解決,可惜這總模糊不清。我們把有效施行樸門所需的心態以及進行樸門的工作混淆了。讓我用一個歷史上的例子來說明我的意思。

  在十八世紀,物質可以燃燒的能力被歸因於一種名為燃素的東西。當時認為物質是由元素及要素組成,其中燃素是可燃性的要素。物質燃燒時會釋放出燃素,當所有的燃素釋放完,燃燒即停止。燃燒灰燼裡包含金屬灰的要素,是真正的元素物質。這項理論受到一些事實的支持- 很多東西,例如木材及其他燃料,燃燒時重量會減少。

  1770年代,燃素理論出現動搖的跡象。拉瓦節(Antoine Lavoisier)以小心的實驗,以及新型且精準的天平,發現很多東西燃燒時重量會增加,而非減輕。1771年舍勒(Carl Scheele)、普里斯特利(Joseph Priestley)與其他人製造出一種氣體(未被命名前的氧氣)讓火焰燃燒得更亮且持續更久。他們稱呼它為“去燃素空氣”,因為為了符合燃素理論,可燃燒物質的燃素比空氣更能夠被接受。這套臨時、不必要且扭曲的邏輯是一個理論正步入衰敗的一項跡象。到1777年時,拉瓦節確認這種氣體是一種可以與其他元素合而燃燒的純元素,並且開始拋棄燃素理論。普里斯特利及其他人反對;他們就是不能承認氧氣的存在。他們確信元素包含要素,像是燃素及金屬灰,而且相信這些要素能與元素結合,要素透過像是燃燒的過程被隱藏或顯現,而且在歷經這些過程後都能被發現。一種物質可以與另一種形成化學鍵結而且被轉化的想法不符合他們的物質典範。這是今人難以相信的。一連串難以忽視的事實讓燃素理論注定被推翻。1800年,目前稱之為化學革命的進展則將燃素理論徹底推翻。

  燃素理論的摒棄及化學革命的接受在邏輯上是很好理解-燃燒的氧氣理論消滅燃素的矛盾-但因為燃素思考方式所建立的心理屏障,在認知上要取代並不容易。要歷經一場思想革命才夠看見氧氣。

  很多這項革命的先驅者稱呼自己為自然哲學家,他們引領世界觀的巨大轉變,幾乎需要對每一項自然現象及事件重新翻轉思維。從1500年代到1800年代早期,這些新的天文學家、化學家、物理學家被視為激進分子以及社會秩序的威脅。常聽到的諸如: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及其他革命者是以測量及實驗為基礎的新科學方法促進者。在當時引導他們工作的哲學與他們的工作本身很難區別。現今我們將化學與其他在這混亂時代生成的科學,跟政治及哲學有截然的劃分,但在當時從事化學或天文學研究是激進新世界觀的一部份,而科學家的激進哲學、他們所研究的問題,以及他們對這些問題的實驗方法,在當時都是沒有明顯分界的。

  樸門,就像受制於燃素的化學,在老舊典範下不能被充分瞭解,我想這就是為何它常被認為是一種運動與哲學,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要完全理解樸門,我們需要轉移到新的典範。

  新的工具與新的模式典範彼此間會互相加強和強化,樸門永續設計即是這許多例子其中之一。拉瓦節改良的精準天平,揭示出與以往所知的矛盾之處,進而顛覆了燃素學說,因而需要一種關於氣體和物質新的思維方式。同樣地,樸門的設計方法,例如分區(zones),扇形(sectors),與需求和產量(needs-and-yields)分析,則是透過強調關係與意義的連結,進而揭示出對於事件與靜物個別分開來思考的弱點。在整體系統觀點下,舊模式概念的缺陷,例如無限增長、浪費和「外部經濟效果」變得顯而易見。這些工具鼓勵新的思維,而新的典範則有助於創造適切的工具。

  許多人接觸樸門,知道舊的世界觀有問題,但他們也尚未有一個新的典範來取代它。人們一開始為了精進園藝技術或是找尋社會變革的新方法,而被樸門永續設計吸引,當他們進一步發現樸門的確克服了舊思維為世界帶來的缺憾與傷害,便能逐漸接受樸門倡議的新世界觀。有的人則是先接受整體典範後進入樸門,因為樸門支持它,並提供了在其內部工作的方法。在這兩種情況下,要完全掌握樸門永續設計的深度是需要時間的,因為幾乎我們所有人都受教於舊的模式。經過二十年的樸門設計實踐,我對於定義它還是覺得有困難。

  然而,樸門永續設計並不是一種哲學或世界觀,它也不是一個單一的工具。但是要將樸門實踐好,是需要新的工具和樹立新的世界觀。正如早期化學家們稱自己是哲學家一樣,對樸門主義者而言,工具之間的界線、使用工具的方法以及使它們能有效使用的世界觀是模糊的。

  在某些方面而言,樸門永續設計類似於一種解決問題的途徑或是方法,我們稱之為科學方法。科學方法是由拉瓦錫、波以耳(Boyle 英國科學家)和他們的同行所發展出的實驗主義策略。你無法精確地判斷他們是屬於哪一種典範或是一套特定工具。它們每一個都是被廣泛運用在各種工具上的方法一種由典範引導的工作方式。所以這當然是令人困惑的。人們對於什麼是「科學方法」學已爭論了好幾個世紀:是演繹還是歸納,是假說還是資料先出現?大多數科學家都不能告訴你。他們學習科學方法的辦法就是經由使用它,但即使你知道如何使用它,還是非常難以解釋它是什麼。聽起來熟悉嗎?

  綜合以上所見,我想大家對於樸門的解釋,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是樸門是一個尋求解答的設計方法,就好比科學得透過實驗進行研究。講更白點,樸門告訴我們該如何從那多到令人咋舌的工具中做出選擇-那些人類為了存活所發展出的科技與策略 -以解決走向永續時帶來的新問題。樸門像是一本指導手冊,告訴我們該如何回應典範轉移過程中的種種挑戰,特別是在強化生態健康的同時也滿足人類需求。這樣的關係正好回應了人類與巨大而變動的環境的連結,促使我們從各種角度去思考問題,而這正是樸門的核心要素。人與自然的兩造關係完整地被寫在兩項樸門原則裡:照顧地球與照顧人類。認知到這兩造關係對我們的需要,對於問題的指認與解決將有莫大助益。首先,人類到底要什麼?我所參與的樸門花版本列出了幾項重要的元素:食物、庇護、水、廢棄物回收、能源、社區、健康、心靈滿足、公義以及生計。在這樣的新典範下,樸門的工作就是在滿足上述需求的同時又達到保全生態健康的目的,對樸門而言就是達到了新典範的目標,我們也有評估後者的標準。滿足人類需求的方式因地域與文化而異,然而生態系健康的評估標準卻幾乎是舉世通用。

  這讓我們釐清了樸門的工作,將樸門從有效利用的哲學-典範中抽離開來,更讓我們理解到何以樸門常被認為是一種社會運動。樸門實踐者與其他數百萬人共同為典範轉移而努力,也正是這種轉變讓樸門值得被人稱為運動,而非樸門的設計方法成就了這件事。樸門只是一個在典範轉移運動中被用來解決問題的方法之一。樸門是在策略而非技術的層次上操作,但這又是另外一個話題了。因為我們,在某方面來說,仍處於生態意識的燃素時代,我們不知道該如何將樸門分類,我們甚至會將樸門與其所幫助我們探索的典範混為一談。樸門不是永續生活的運動,也不是他背後所談論的哲學,樸門是一個問題解決方法,這項運動及哲學可達成他們的目標並設計出一個可增進這個支持我們奇妙星球的健康,也同時能滿足人類需求的世界。

樸門花圖像

該樸門花,修訂自洪葛蘭*。花瓣代表人類的基本需求,而我們試圖讓其在個人、在地與區域各層級都永續地達到這些需求。

*譯註:

*大衛‧洪葛蘭在2002年出版的書籍《探索樸門:超越永續的原則與道路》,本文的圖是由此修改而來。